作者   詹明

内溪电影院坐落在内溪村的回龙山下。电影院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，和内溪乡政府同在一个大院，电影院临河而建，是一层的砖瓦房。

初建时的电影院里设置很简陋，没有银幕，就在电影院正前方的墙壁上刷了一层白石灰，用墨汁涂了四条长方形的边框，几排晒干后剥过皮的杉树檁子搁在石头上充当凳子。后来条件好些了，才请木匠打制了一排排木座椅。

读小学三年级时，因为父亲精神失常，家里一切全靠母亲一个人苦苦支撑，生活困顿得没法形容。一天，读小学五年级的哥哥和我说，找到了一个能帮家里挣到钱的工作，就是每天早上去扫电影院，扫一次可以得到两块钱，建议我和他一起去扫，我很乐意地答应了。

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，我和哥哥就去扫电影院了，因为扫完电影院，还得赶到学校去读书。扫电影院的水桶、扫把和撮箕都是电影院提供的。哥哥去河边提水洒水，我负责拿扫把扫地，有时候我们也轮换着来。

电影院里因为晚上看电影的人多，垃圾也就多，擤过鼻涕的纸片，擦过幼儿屁股的尿布片还有瓜子壳花生壳，遍地都是，弯着腰扫，满鼻子都是呛人的气味。但是看电影的人越多，我和哥哥得到的好处越多，因为人多拥挤的话，在电影院丢钱的人就越多，我们有时候能在座位下扫到一毛两毛五毛的钱，有时还能扫到一元两元甚至五元的钱，那足够我和哥哥开心一整天。记得那时候看电影最拥挤的是放《哪吒闹海》和《少林寺》等，电影院门都挤垮了。

为扫电影院，我上学迟到过一回。那时的班主任是刘翠娥老师，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学校时，她正站在教室门口向操场这边观望，看我走近了大声问道：“怎么今天迟到了？”

“刘老师，我，我扫电影去了……”

刘老师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，她轻轻叹了口气，用慈爱而怜惜的眼神看着我：“唉，晓得了，进教室吧，以后扫完电影院，早点到学校来啊，尽量别迟到。”

扫一次电影院是两块钱。每天下午放学回到家，我就让父亲给我写领钱的发票。父亲虽然精神不正常，但是依旧能写会算。他从我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，在纸上开始写发票，他近视得很厉害了，鼻尖几乎触着纸。他拿着我递过去的，短得不能再短的铅笔，一笔一划地写上：

发奉

今收到扫电影院工资贰元整。

即日

“伯伯，你写错了，是发票，不是发奉！还有，即日是什么啊，你莫乱写啰！”我瞅着父亲写的发票大声嚷。因为迷信的缘故，我们把父亲叫伯伯，据说这样才好养大成人。我们兄妹四个都把父亲叫伯伯。

父亲血红的眼睛一瞪：“老二，你不懂，发奉，发奉就是发票的意思，即日，即日就是今天的意思。莫啰嗦了，快点到电影院去，包你把钱领得转来！”

我捏着父亲写的发票，跳出门槛，飞快地向电影院跑去。

电影院有三个放电影的。贾绍堂是岩力坝的，贾绍烈是伴住的，米显美是我们内溪村朱家寨的，他是电影院负责人，我和哥哥能扫电影，就是他安排的。米显美四叔那时才30来岁，个子不高，面容清瘦，留着小分头，显得文质彬彬。他多才多艺，会画画，也写得一手好字，每天要放的电影片名，都是他在内溪街上老饭店门口墙壁上一块小黑板上写的，字体苍劲有力，比如：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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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电影院的办公室找到米显美四叔，把写着“发奉”的纸条递给他，他看过后把纸条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，然后又从抽屉里取出两块钱递给我，叮嘱我把钱拿好别搞丢了。我接过钱一蹦一跳地走回家去。

我和哥哥不仅扫电影院，有时候还会接受一些额外的任务，去一些人家结婚包电影后，还没来得及拉回的东西，那时候都是用扁担挑，像装影片的铁盒子，还有其他放映用的部件等，这样就可以又得到几块钱劳务费。

读小学的那几年，因为有米显美四叔关照扫电影院，家里的日子不至于过得太紧巴巴的，现在想来，总是莫名感动和感激，是他在我们最困难最无望的时候，给了一束照亮生活的光。

九十年代中后期，电影院开始落寞起来，很少有人去看电影了。米显美四叔多才多艺，当了乡文化站站长。2000年以后，内溪乡修建了敬老院，50多岁的他又前后当了两任敬老院院长后。当院长后，他凡事亲力亲为，在敬老院为老人们举办各种娱乐活动；带老人们去喇宗坡学习基地参观，让老人们感受到在政府的关怀下老有所依，老有所乐。他在岗位上兢兢业业，任劳任怨，深受乡亲们和敬老院的老人们敬重。

有了抖音后，米显美四叔经常和我聊天，夸奖我文字写得好视频拍得好，鼓励我多写多拍。

然而，没想到前几天，在他的亲友的视频里刷到他因病去世了的消息。亲人们说，就是在病重住院期间，米显美四叔依然牵挂着敬老院一位住进Icu里的孤寡老人，放心不下他的安危……

一霎时，我的心隐隐作痛，情绪一下子跌入低谷，不敢相信，这么多才多艺，这么善良宽厚的人竟然就走了。打开他的抖音，看着他的音容笑貌，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，思绪又回到了遥远的从前，仿佛看到在电影院，他把扫电影院的钱递给我，轻声叮嘱：“老二，把钱拿好，莫搞丢，屋里要买油买盐……”

作者：詹明

责编：朱柯源

一审：向波

二审：周娇

三审：张军

来源：龙山县作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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